蕭鳳梧也捧了一杯金銀花水，卻並不喝，眼神有些空茫：“我也恨那些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巴不得我去死的兄長們。三哥死的時候，我知道，五哥死的時候我也目睹了，可是我卻什麽都做不了……”

顧傾城垂下頭，原來這世上，命苦的不止自己一個。她又想到了去年秋天救起的奄奄一息的蕭鳳梧，他還真是時刻都活在刀尖上呢！

“年幼之時，無能為力。所以，”蕭鳳梧的聲音有些飄渺，卻十分堅定，“唯有隱藏自己，強大自己，在沒有力量與那些妖魔對抗的時候，便要順從他們，盡最大的努力保全自己，活下去。因為，只有活下去，才有報仇的資本。只有不斷強大自己，才有報仇的可能。”

顧傾城垂眸看著自己的手，纖弱潔白，無力。

他和她，似乎很相似。

那麽，這番話，也是說來開導自己的吧？

難道看出了自己的心浮氣躁？

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，自以為很會隱藏情緒了，其實看在別人眼中，也和自己看顧傾華差不多吧？

她微微赧然，低聲道謝。

蕭鳳梧黑沈沈的眸子裏，飛快滑過一絲欣慰，然後舉了舉杯：“人什麽時候都不要苛待自己，自己都不珍惜自己，還指望別人來珍惜你麽？也不要嫌日子苦，苦一點才更磨礪人。金銀花，消火去燥，多喝一點。”

顧傾城用力點點頭，大口大口把杯子裏的金銀花水喝完，然後端莊優雅地把面前的飯菜吃得幹幹凈凈。

上一世，她不但是個淹死鬼，也是個餓死鬼。

所以重生以來，每一餐飯她都很珍惜，要麽不動，要麽就吃得幹幹凈凈。除非像包子、餃子這一類可以囫圇著賞人的。

吃完飯，拿帕子拭了拭唇角，顧傾城微笑致意：“多謝六爺！”

蕭鳳梧笑容明凈澄澈，擡手把她垂落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，然後不等她有什麽反應，便溫聲道：“我還有些事情想問你，你跟我來。”

於是顧傾城也便丟下了那剛浮上心頭的一點異樣，亦步亦趨跟著蕭鳳梧來到墻邊，墻上是一幅名家山水，與屏風上的不同，色彩明麗而歡快。

蕭鳳梧在什麽地方按了一下，名畫升起，露出一道窄窄的門。他在門內摸索一下，取出一只燈籠，點了蠟燭，當先進去，然後朝顧傾城伸出手來，“有臺階。”

顧傾城略微猶豫一下，見蕭鳳梧臉上一派光風霽月，便也大方地把手伸了過去。

少年的手掌並不如何寬厚，掌緣還有細細的薄繭，卻幹燥而溫暖，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。

蕭鳳梧蜷回五指，把顧傾城柔軟纖細的手緊緊握住，然後朝內一拉。

顧傾城猝不及防，幾乎撞到蕭鳳梧身上，鼻端卻聞到一股清雅好聞的竹香，心頭大震，腳下便似踩了棉花。

蕭鳳梧忙伸手扶了她一把，低聲叮嚀：“裏面黑，小心些。”

顧傾城卻只覺得自己心跳如擂鼓，根本聽不見別的聲音，滿腦子只是想著，原來不是她想的那樣，原來他們前世就已經有了糾葛！

蕭鳳梧見她不知怎的神不守舍的樣子，便牽了她的手，小心翼翼往前走。

這道階梯很長，似乎是迤邐向下。

在顧傾城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的時候，他們已經腳踏了實地。

蕭鳳梧自然而然松開了手。

顧傾城頓時覺得手心裏有著淡淡的涼意，用指尖一摸，才發現手心裏滿滿都是汗水。

耳邊傳來蕭鳳梧的輕笑：“這裏是黑了些，不過你也不用怕……”隨著最後一個字，眼前陡然亮起橘黃色的燈光，柔和，溫暖。

本來近在咫尺的蕭鳳梧的臉，卻又突然變得模糊了。

她想起來了！

十五歲的病中，是蕭鳳梧在她床前絮絮，讓她等他。

可是她沒能等到他，便被崔晉算計了，被迫無奈出了嫁。

十六歲，出嫁途中，她看到了長途跋涉歸來的他，滿面汗水，風塵仆仆，臉上卻滿是空洞和絕望，仿佛已經被整個世界拋棄。

之後聽聞，他因擅離職守，觸怒了昭帝，被重重責罰了一番。

是因為她！

她一直都不知道，他竟對她情深如許，若是早知道，若是早知道，結局是不是便會不同？

蕭鳳梧見顧傾城無聲落淚，尚在稚齡的面容上卻出現了與年齡絕不相符的傷痛，饒是他少年老成，也不禁有些慌了神，從自己懷裏掏了手帕，胡亂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，手足無措，言語訥訥：“對不住！我……我以為你膽子很大的……沒想到你除了打雷，還怕黑……”

原來他對自己竟是這般的熟悉！一切都是因為她曾經救了他？

“你這樣……”顧傾城哽咽，透過婆娑的淚眼望著蕭鳳梧，“值得麽？”

蕭鳳梧楞了楞，聲音更加柔和，輕聲哄著她：“你別哭了，讓人看見，還以為我欺負你了……”

顧傾城想笑一笑，卻只覺得心酸。

蕭鳳梧無奈地低聲嘆了口氣，突然想起什麽，張開雙臂把顧傾城抱了滿懷。

少年的懷抱單薄，卻幹凈清爽，透過層層衣衫能夠聞到屬於他的獨特的竹香，清雅潔凈。

顧傾城的臉騰地紅了，只覺得雙靨如同著了火，本能地去掙紮，前世今生，她還沒有這般與男子近距離接觸過。

蕭鳳梧卻以為她心頭的恐懼還沒有消失，騰出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，低聲道：“沒事沒事，你看，我點了燈，你若是還嫌黑，我可以再多點幾盞燈。沒事的，你看，其實黑暗裏什麽都沒有。別自己嚇自己……”

顧傾城慢慢安靜下來。她原本故意去救蕭鳳梧，故意示好於他，是存了利用他走進皇室圈子的心思，將來昭帝重病，太子逼宮失敗，她可以選擇一位皇子，幫他擊退所有的皇位競逐者，扶他坐上帝位，而她也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，把無雙的權力牢牢掌握在手中。

可她從未想過，要推蕭鳳梧走上那條不歸路！

如今，想明白了前世她對他的虧欠，她該如何是好？

蕭鳳梧在她耳邊輕輕“噓”了一聲，“來了！”拉著她朝墻邊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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